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要进一步发挥市场的决定作用

　　首席观点

　　丁志杰经济学博士，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校长助理兼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主要研究领域为发展金融与国际金融。现为北京市教学名师，中国金融40人论坛成员，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计划学者，北京市社科理论“百人工程”学者;兼任中国金融学会、中国国际金融学会、世界经济学会理事，中国农村金融学会、中国国际经济关系学会常务理事。

　　本报记者 王璐

　　日前，中国外汇交易中心宣布在银行间外汇市场开展人民币对英镑直接交易。至此，英镑成为继美元、日元、澳元与新西兰元等之后，又一与人民币直接兑换的货币。与此同时，欧洲主要国家在促成和推动跨境人民币交易方面也相当积极，包括伦敦、法兰克福、巴黎在内的几大主要城市都在竞相角逐人民币离岸中心地位。那么人民币是否已经具备了国际货币的基本条件?在国际化的过程中，我们还需要克服哪些阻碍?今天，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校长助理兼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丁志杰教授做客本期“首席观点”。他认为，中国目前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贸易大国、第一外汇储备大国，第二大债权国，这为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对内，我们需要继续深化改革，发挥市场在经济金融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对外，要积极推进国际货币体系变革和完善，为人民币国际化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

　　记者：近期，欧洲主要国家在促成和推动跨境人民币交易方面相当积极，原因何在?人民币是否已经具备了国际货币的基本条件?

　　丁志杰：今年上半年，中国人民银行先后与4家欧洲国家的中央银行签署合作备忘录，分别在法兰克福、伦敦、卢森堡和巴黎建立人民币清算安排，为当地的人民币业务提供基础设施支持。这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进展，因为货币国际化不仅需要货币发行国允许外国投资者使用该国货币和持有该国货币资产，还需要外国投资者愿意使用持有。欧洲国家积极参与人民币跨境业务，表明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获得高度认可。

　　欧洲国家之所以积极参与，不单是看中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更是看好未来人民币跨境投资的广阔空间。人民币国际化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最重要的国际金融事件之一。由于中欧经济发展的差异，人民币资产对主要持有欧洲资产的欧洲投资者具有很强的互补性，投资人民币进而投资中国经济在欧洲存在巨大的潜在需求。另外，由于中国还存在一定的资本管制，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途径，人民币离岸业务会为市场所在地带来发展机遇。谁失去人民币业务，谁就可能在国际金融中心竞争中失去未来。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暴露了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缺陷，主要发达经济体不同程度地受到重创，为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留下了发展空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综合国力和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迅速提升，这一趋势还将持续一段时间，目前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贸易、储备大国，第二大债权国，这为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国际货币的重要特征就是在国际市场上被广泛使用，人民币国际化拥有天时地利，具备成为国际货币的基本条件。

　　记者：人民币国际化目前已经走到了哪个阶段?总的规划又是怎样的?

　　丁志杰：人民币国际化时间不长，在进入新世纪才发生。早期主要是市场自发的行为，是满足国际经贸人员往来的需要。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人民币国际化趁机而上。今年是第六个年头，前五年算是起步阶段，带有试探性性质，其快速发展主要得益于释放被抑制的跨境人民币业务需求。未来将进入起飞阶段，更具实质性内容，目标将更为明确，渠道和方式将更多元化，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将基本确立——成为重要的国际货币。

　　关于人民币国际化的研究报告很多，几乎都涉及规划问题，一般都是基于国际货币职能和其他国家货币国际化经验：从周边到区域再到全球，从贸易货币到投资货币再到储备货币，从计价结算到标价定价。然而，理论是抽象的，现实总是复杂多样的。从现阶段的情况来看，人民币国际化呈现多元立体推进。这既有阶段性因素，也有国际环境因素。例如，由于中国经济增长的吸引力，国际上投资人民币的需求强劲，人民币作为投资货币和作为贸易结算货币变得同样重要，人民币甚至已经进入很多国家的外汇储备。再如，由于地缘政治问题，一些国家开始讨论使用人民币作为计价货币，甚至在石油天然气等传统美元主导的领域。人民币国际化规划还涉及离岸市场的作用。一般货币国际化是先国内再国际再离岸，但发展离岸市场是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渠道，离岸市场和在岸市场几乎并驾齐驱，在很多方面甚至先于在岸市场，因此离岸市场在人民币国际化中的作用要大得多。

　　记者：实现人民币国际化对中国和全球的经济发展都有哪些好处?

　　丁志杰：一个经济上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国家，要求其货币必须是国际货币。同样，货币成为国际货币，有助于确立和提升这个国家的世界影响力。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中国和世界的经贸联系将更为密切，渠道更加多元化，使得中国可以更好地利用两种资源、两种市场来发展经济，有助于中国更深层次地融入全球化中，加快开放型经济新体制的构建。李克强总理坦言巨额外汇储备已成中国的负担，人民币不是国际货币是中国需要持有外汇储备的重要原因。中国一直是被剪羊毛的国家，海外资产的收益率远低于外国在中国资产的收益率，造成拥有巨额的对外净资产，但净投资收益一直是负的，人民币国际化使得中国机构、企业和个人能更便利地在全球配置资产，有助于改变这种状况，少被剪羊毛乃至不被剪羊毛。

　　不公平是国际货币经济秩序面临的重大问题。美国利用其美元霸权地位，从全世界攫取巨大的经济利益。美国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就成为世界最大债务国，但其净投资收益一直是正的，其巨额贸易逆差不仅可以用印票子方式支付，实际上通过金融的手段使得其超过一半的贸易逆差不用偿还。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会对美国的剪羊毛行为构成一种约束，增加了其他国家用脚投票的可能，有助于国际货币体系朝着公平公正的方向发展，推进全球治理的完善。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增加了世界投资中国的机会和渠道，从而在助推中国经济发展的同时获得分享中国经济发展成果的机会。

　　记者：在人民币国际化的推进过程中，还有哪些障碍?我们需要做哪些工作?

　　丁志杰：人民币国际化的障碍要从国内和国际两个方面来看。货币国际化是系统工程，和其他经济金融制度、政策密切相关。其中最直接的是外汇管制。在存在外汇管制和货币不完全可兑换的情况下，货币国际化也可以推进，但外汇管制影响货币国际化进程和程度。人民币早已实现经常项目可兑换，加快资本项目可兑换，取消不必要的管制措施，强化市场化的资本流动管理手段，是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配套政策。经济金融发展水平也是影响货币国际化的重要因素。中国经济金融发展取得显著成绩，但还存在很多结构性体制问题，金融机构的国际竞争力还不强，货币政策宏观调控体系还不够健全，需要继续深化改革，发挥市场在经济金融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

　　在国际层面，在多元化国际货币体系下，国际货币存在激烈的竞争，大国货币博弈也是影响人民币国际化的因素。尽管人民币国际化的目标不是取代美元，但不可避免地会冲击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影响美国由此获得的利益。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是美国核心国家利益，人民币国际化必然面临来自主要国际货币发行国的反应和阻扰，增加人民币国际化的难度和风险。一方面要以互利共赢原则取代丛林法则，为人民币国际化赢得空间;另一方面要积极推进国际货币体系变革和完善，为人民币国际化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例如，当前金砖国家货币金融合作进入实质性阶段，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和应急储备安排既是建立集团治理的重要事件，也是促动国际货币金融秩序变革的重要手段。

　　由于经济金融发展水平和经济制度差异，人民币国际化面临的风险和不确定性要远大于其他货币，有必要实行有管理的货币国际化策略，积极而又不失稳健地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记者：日元国际化遭遇挫折，人民币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

　　丁志杰：日元国际化起步于20世纪80年代，最初取得了很大进展，被国际社会寄予很高期望，然而90年代日本经济泡沫破灭，经济长期低迷衰退，使日元国际化受阻甚至出现倒退。对中国而言，要保持经济可持续稳定增长，完成经济结构调整转型，突破中等收入陷阱，实现经济发展水平中高端化，避免人民币国际化受挫。

　　要使本国货币在国际上被普遍接受，必须能给外国投资者带来使用其他国际货币不一样的利益。日元国际化的出发点是为国内储蓄和国际顺差寻找出口，过于看重自身的利益而忽略了对方的利益，日本市场包括金融市场对外国投资者设置了诸多限制，很多保留至今。人民币国际化要兼顾本国利益和他国利益，采取互利共赢的策略，与他国共享乃至采取措施返还部分人民币国际化的利益，有助于人民币迅速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