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进口”西洋参 有多少来自西洋？

在南京路步行街药店，记者索要进口西洋参身份证明，都遭拒。


　　上图常被认定为“进口西洋参”，实际上和下图一样，都是在靖宇县买的本土参。


　　在中国西洋参之乡靖宇县，不少参棚周围随处可见丢弃的农药包装。

　　针对业内反映的进口西洋参鱼目混珠的乱象，晨报记者深入各地，开展了一个多月的采访调查。

　　西洋参定来自西洋？

　　“我们这里的西洋参绝对正宗，加拿大进口的，你闻闻，参味很重的，国产的不是这个样子的。”端午节前，来自江西的一对老夫妻来到南京路步行街上海第一医药商店一楼，正当他们面对各种进口西洋参专柜犹豫、徘徊之际，女营业员亲切的吆喝，使得他们驻足停留。他们挑了5根标签是加拿大产的西洋参，要求打折。女营业员拿出一叠西洋参已售凭据，晃了晃称，“国营店不还价的”。老夫妻最终付了490多元，这漂亮包装袋里的“加拿大”西洋参，真是他们原先想象中的滋补品吗？

　　西洋参进入我国已有近300多年历史，中医认为西洋参为凉性补益气血药，将它应用于临床治疗阴虚热证。18世纪早期，我国开始从加拿大进口野生西洋参，由于不正确的采集和加工方法，加拿大西洋参产业很快萎缩。18世纪晚期，美国野生西洋参进入中国，当时为了区分中国和朝鲜出产的人参，以及日本出产的东洋参，把它命名为“西洋参”或“洋参”，中国香港取美国国旗之意，称之为“花旗参”。一百年前，美国威斯康星州开始人工栽种西洋参，目前美国95%的西洋参产自该地区。

　　1975年我国从美洲引种，在东北、西北和华北等地开始大面积栽培西洋参，并取得成功。吉林省长白山市经过近20年的发展，已成为全国的西洋参主产区，其中靖宇县被宣传为中国的“西洋参之乡”。

　　记者从靖宇县特产管理办公室副主任张贵友处了解到，西洋参主要在吉林长白、抚松、靖宇等地种植，目前靖宇县有2万多户参农，上级政府每年划拨50公顷林地指标，供伐树种参，比以前减少，年产干西洋参约200吨，三地产量相加有500吨-600吨。继加拿大、美国之后，我国现已发展成为西洋参新兴生产大国。
$pager$

　　美国买的绝对正宗？

　　引种成功伊始，在高额利润驱使下，假冒进口西洋参的活动便如影相随，从未停止。

　　“1997年4月，时任美国威斯康星州州长斯考特·麦克伦及花旗参农业总会总干事等30多人的代表团来中国考察。麦克伦州长表示：其一，中国市场上销售的西洋参中，真正美国产的不到百分之五；其二，大量的廉价东北人参已经进入美国花旗参市场，有的与西洋参掺和了卖，有的出口到美国，(换个包装)再到中国充当进口西洋参。大部分消费者对这些从外观上较难辨别。”这是某进口西洋参加工企业副总陈某，前不久给晨报记者发来的电子邮件内容。

　　2008年，中国中药杂志刊登了由北师大药物与中药资源研究所和中药资源保护与利用北京重点实验室对美国威斯康星州西洋参产业状况的分析报告，该报告调查认为，美国当时的年产量大概为150吨，因进口西洋参价格昂贵，中国内地市场用国产替代进口西洋参品便随之产生，威斯康星州参农总会(GBW)后来想办法与香港的公司合作，从2005年开始，90%的西洋参出口到香港，再由香港转口到中国内地、韩国、日本和东南亚地区。现有确切资料显示，目前内地有两家进口西洋参企业，一家是北京某药房，另一家是在南京的西洋参加工企业。

　　记者从威斯康星州参农总会(GBW)官网上查到，GBW副会长Kisk 　Baumann认为，如今市场上所卖的西洋参并非都来自西洋，真正美国种植、出产的西洋参仅占10%，大多数是选用美国种子在中国种植的西洋参，其品质和功效与原产地出品的有较大区别。西洋参最主要的品质指标是人参皂甙，该网站报道说，曾经做过测试，美国威斯康星西洋参的人参皂甙含量最高，其次是加拿大多伦多产区，接下来是中国东北产区，最后是加拿大温哥华产区。

　　在美国，西洋参主要在华人或者亚洲人开的店里有销售，销售对象绝大部分是中国人和其他亚洲人。晨报记者今年4月份在美国亚特兰大的中国城里花100美元买了1磅中等规格的西洋参，却被曾经在威斯康星州种过西洋参的当地华人鉴定为是从中国进口的，他称在美国威斯康星州的密尔沃基市，类似参批发价30美元一磅。说法是真是假，记者一时难以断定。

　　GBW官网上倒是有一个案例说，前几年有人从美国带到上海便宜得惊人的威斯康星西洋参，经鉴别是加拿大产的。该网站的一则报道还披露：“来自加拿大甚至来自中国的西洋参辗转进入美国，通过标称美国西洋参，再由美国市场万里迢迢流入中国和东南亚市场。”

　　某进口西洋参加工企业副总陈某在电话中告诉记者，10多年过去了，中国西洋参市场依旧鱼目混珠，他不愿意接受记者面对面的采访，怕业内人以为他打击同行。
$pager$

　　出示进口证明很难？

　　5月22日，记者在长春龙嘉机场出发大厅发现，“紫鑫药业”门店里的西洋参没有标注产地，营业员答复是“公司规定的”。打投诉电话给机场，未有回应。国产西洋参出了东北，身份会否变脸？

　　在上海海宁路凯旋门保健品市场里，西洋参被一桶一桶展示在店铺里卖，除了一部分标注吉林产地外，大部分没有标注产地。如果细问店主，他会告诉你，他们有进口西洋参，一些药店、商铺都是他们的客户。

　　记者日前又走访了上海的一些药店和参店，当看到进口西洋参的标注后，向营业员索要进口证明验证，得到几乎一致的回答——“证明不可能在柜台里，问我们领导去。”据了解，每一批进口西洋参都有“海关进货报关单、卫生检测证明、关税单”等三证。

　　如果消费者仍将信将疑，营业员会使出杀手锏：“我们老字号，怎么可能卖假货！”或者说：“检查人员经常来，我们卖到现在，你还不相信？”

　　在南京路步行街蔡同德堂和上海第一医药商店的办公室，记者以调查采访身份，向他们索看所卖西洋参进口证明。

　　蔡同德堂办公室一位姓沈的负责人接待了记者，她在请示领导后答复说：“这是商业秘密，进口证明不能给记者看”。她仅透露，该店的进口参是从外地一家公司进货的。

　　“报道中可以这么客观写吗？”记者征询这名负责人的意见。她说，最好不要这样，“别难为我们”。

　　第一医药商店一办公室人员则解释称，楼下各品牌西洋参都是他们店的，但进口西洋参证明不在他们办公室。随后他让另一名员工抄了一个电话号码给记者后说，如果要看证明，打这个电话联系，在小木桥路上的。记者随后多次拨打该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5月28日，记者向上海市工商局南京东路工商所反映情况。相关负责人坦承，西洋参产业链专业，事先已经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如果销售的是进口西洋参，商店应该备存合法的进口证明。当天，该所检查人员前往南京路步行街查验。

　　傍晚，黄浦区工商局一位负责人来电说，上午检查了南京东路上的蔡同德堂、医药一店、食品一店三家单位，这些店卖进口西洋参的柜台当场都拿不出进口证明，承诺下午将把证明送到工商所，现在有的店证明已经送到，有的还没有。有些被查的店说，他们逐步会减少进口西洋参销售，改卖国产的。截至记者发稿，工商所尚未告知记者确切调查结果。

　　上海海关电邮给记者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4月，从上海入关进口的西洋参仅45公斤，价值1万美元，产地仅为美国；2013年全年，上海入关的西洋参为500公斤，价值1.75万美元，产地只有加拿大。目前上海关区虽然不能代表全国关区的进口数据，但是上海作为全国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城市，窥一斑可知全豹。

　　上海西洋参的年销售量有多少，记者未查到公开数据，然而在上海非闹市区的延安西路近法华镇路上，一家北京同仁堂药房，近年的西洋参年销售额约200万元人民币，约折合32万美元。
$pager$

　　[辨真伪]

　　闻香味看纹路

　　似乎都不靠谱

　　市场上贴进口标签的西洋参得以一路通关，很大程度上是经销人员自己约定俗成的鉴别方法，有蒙混消费者之嫌。

　　营业员经常会以一副“专家”、“老中医”面孔告诉你，这是进口参，如果消费者还有进一步疑惑，要么自己感到词穷，要么再被营业员“教育”一番。比如，他们会教你两招辨明进口与国产西洋参的区别，一是闻香味，二是看纹路。

　　拿着从美国带回来的西洋参，记者专门请教了上海中医药大学中药学院中药教研室主任朱国福教授。他怀疑是加拿大产的，并表示目前不清楚西洋参到底有没有国家标准用以鉴定。

　　记者再把这些参拿到海宁路上的凯旋门保健品市场里，请专卖西洋参的摊主辨认，他们有的说是进口的，有的说是国产的，各执一词。

　　而在吉林靖宇县，参农钟宇(化名)瞄了一眼即断言：“这是破参，顶多值300元一斤。”

　　从美国带回来的西洋参，在不同专业人士眼里，有不同的看法，如果让普通消费者鉴别，必然真伪难辨。

　　钟宇介绍，由于烘晒工艺不同，有的干参纹路浅，有的深；西洋参的成长期一般4年，继续种在地里参不长了，像萝卜一样会变空心，而年份不到，参也不大，市场上传说的高年份参，基本上都是骗人的。同一片参地里出产的参也不可能绝对一样大小，还有的参长了两条根，挖出来就细小了，所以也不能凭参的大小论年份。由于种过参的地肥力不够，60年后不能再种，在美国则永不再种，所以年份不到参农一般不会提前挖参，经济上不划算。有的参，根叉很多，卖参的就说它是进口参，其实这与参地泥土深浅有关——土深，参根直；土浅，参根分叉多。

　　同样手指粗、同样品相的西洋参，在产地吉林靖宇县山货市场，每克几毛钱，到外地批发市场，价格旋即上涨。在上海凯旋门市场每克1元多的；进入药店后，变成2元多；贴上进口标签，普通小药店里卖到3-4元；大一点的药房售价更高。国产西洋参从原产地市场到普通消费者手上，价格大概升了3-4倍，利润让中间商赚去了。

　　目前威斯康星州进口西洋参的价格大约多少呢？据来自西洋参加工业的陈某透露，目前在张家港口岸到货，未被分挑的统货价格约每公斤200美元左右，再加10%左右的关税。中国售参市场一般按克来计卖，所以其统货价格大约1元多人民币/克，如果挑出与靖宇县山货市场几毛钱一克大小的西洋参，进口的价格要翻数倍，如此高额利润诱惑，很难挡住作假者的冲动。有一个细节或能看出端倪：一般西洋参销售柜台总是占据该店最好的位置。
$pager$

　　这些问题监管部门到底知不知道

　　通过一个多月的调查采访，晨报记者深感力不从心，凭记者一己之力，了解的或许只能是冰山一角。西洋参在引种至今的20多年里所暴露的问题，监管部门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从记者与各地多位监管部门人士的对话中或能看出些端倪。

　　记者与上海市食品药品检验所业务科工作人员电话对话。

　　有关人员：除了你从美国带回的一磅参外，其他两个样本数量太少，无法检测。

　　记者：那我就检测美国的一包，需要什么手续？

　　有关人员：个人送检手续很麻烦，而且检测价格很贵，要几千元。如果以你单位名义送来，先请示我们检查大队领导。假如检测结果有问题，影响会很大，你还不知道结果，报告就已经送到所里领导处。

　　记者与吉林省参茸办公室某负责人一段电话对话。

　　负责人：我们省种植的西洋参基本都合格。

　　记者：我从你们省采集了一些样品，准备带回上海做检测，采样虽然是我个人做的，不具备法律意义，但如果样品检测出问题，你怎么理解？

　　负责人：现在市场上的蔬菜有的都很不安全，我们不也天天照吃？而吃西洋参的量很少，没关系的。

　　记者与吉林靖宇县宣传部新闻中心负责人直接对话。

　　负责人：刚才你问到我们这里农药问题，如果你把稿子写出来后，最好让我们先看一下。

　　记者对上海黄浦区工商局办公室相关负责人的电话采访。

　　负责人：你提供南京路步行街上关于西洋参问题，如果我们去南京路检查，恐怕负面影响太大，是否可以找其他的地方检查。

　　该负责人之后又来电说：我们想过了，其他地方的品牌与南京路上也一样，就检查南京路吧。
$pager$

　　[访产地]

　　农药残留难以回避

　　吉林靖宇：个体户单兵作业，用什么药用多少全凭经验

　　5月下旬，记者深入吉林靖宇县西洋参产区发现，参农种植过程中用药问题相当突出。参地一般都用山上伐林后的原始地栽种，所以其位置相当分散，一个农户可能要照看好几个山坡上的西洋参。从每年5月到11月，5个多月时间里，天然林地里的昆虫不可避免地会光顾参地，用农药成了参农不可回避的选择。

　　参农钟宇带着记者上山，在他栽种了一年的参棚周围，随处可见丢弃的农药包装，其中还有催根生长的药物。钟宇看到从地里爬出来已经死掉的昆虫后，非常兴奋，掏出手机给他儿子打电话说，昨天他用了××农药后，效果很好，要儿子赶紧到县城去买，喷洒到另一块长了3年的参地。

　　记者在钟宇家看到，有间专门堆放农药和肥料的仓库，记者欲拍照，钟宇似乎意识到不妥，要求别拍他们家的。在另一块钟宇朋友栽种了两年的参地里，记者向参农买了两棵活参，准备带回上海检测。参农随手从地里捡了一个空农药瓶移栽。

　　对此，当地知情人士透露，以前30块参地，仅2块检验合格，现在达到一半。记者对此感到疑惑：那些合格的参地，农民用了什么办法？又为何不推广？

　　该人士说，当地政府对参农用药没有强制手段，只能以宣传为主，最强制的办法也仅仅是让他们在宣传材料上签名。但事实是，规定要深埋处理的农药包装被参农们随意丢弃在参地里，二次污染环境。

　　记者查到一份2006年要在靖宇镇上建西洋参饮片加工厂的可行性报告，也可窥见农药问题。报告规定，六六六、滴滴涕的农药残留每公斤分别≤0.1和0.01毫克，事实上这是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高毒农药。

　　而根据上海市食品药品检验所业务科人员介绍，如果记者确实见到参地里有大量抛弃的农药包装，根据他们的经验，对这些参的检测结果一定有问题。

　　用药可能是参农最无奈的选择，从5月份到11月份参农每天上山，轮着照看租种4年的参地，参农前期投入和主要经济来源都指望参地的收获。

　　威斯康星州参农总共才200多户，他们以集体农场性质规模种值，用药有一定标准。中国光在靖宇县就有2万户参农，他们以家庭为单位，完全凭自己的经验用药，随意添加剂量和选择品种。

　　晨报记者　陈江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