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沉香现状调查：中山沉香树几乎被盗伐殆尽

　　→五桂山某村，一棵被“砍伤”的沉香树。白木香要结香，首先得受伤———只有当白木香树天然虫蛀、动物撕咬树身或人工开凿创口，树木在受损位置凝聚树脂，日久才能成为沉香。

　　↓那些隐藏在深山里的野生土沉香，在沉香价格水涨船高的当下，也处于危险之中。

　　宋《本草衍义》记载，“沉香木，岭南诸郡悉有之，旁海诸州尤多。交干连枝，冈岭相接，千里不绝”。

　　中山正属于“岭南诸郡，旁海诸州”的中心位置，但与古书中描绘的中山野生沉香“千里不绝”不同的是，市中医院主任中药师梅全喜、市沉香协会会长李汉超，在走访了中山一些村庄后，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自己的见闻：粗壮的土沉香大都被偷采，为数不多余下的树身由于历年遭无序采割，状如狗牙参差嶙峋，岌岌可危，惨不忍睹。

　　市公安局森林分局提供的数据显示，2012年至今，该分局共查处涉及沉香偷盗案6起，18人因偷盗沉香被捕。今年已经有2起沉香偷盗案被移送检察机关予以起诉，6人涉嫌盗香被捕。由于沉香分布过于零散，实际数量难以查实。有沉香保护者表示，2000年之前，五桂山区内尚有10万余棵土沉香，而现在应该已经少了大半了。市公安局森林分局政委林炳强也介绍说，桂南的某个村庄，2008年的时候，部分区域数量还有不下一百几十棵沉香，现在减少了九成。

　　一面是“沉香之乡”的美誉，一面是刀砍斧凿的偷盗。随着近年来沉香价格水涨船高，那些隐匿于深山里的已经较为难见的野生土沉香，处于危险之中……

　　被盗

　　还是没能幸存的百年沉香

　　中山沙田地区流传着一句嘲讽语，讽人靠不住或中看不中用就称之为“沉香(白木香)”。对此，对野生沉香颇有研究的市中医院主任中药师梅全喜教授解释说，由于一棵不结香的白木香，木质疏松不成材，不能做家具搭房子，所以在民间被认为百无一用。白木香要结香，首先得受伤———只有当白木香树天然虫蛀、动物撕咬树身或人工开凿创口，树木在受损位置凝聚树脂，日久才成为沉香。也正是这种特性，让土沉香屡屡遭受人为的刀砍斧凿，甚至被拦腰截断，或连根拔起。

　　药农古宝彬，家住五桂山一个原生态的村庄。这一带曾盛长土沉香，是中山市有古文献记载的土沉香生长地带。近日，南都记者跟随他前往林地里进行了走访。在村后，有一片风水林，林间数公里远的坡地上，生长着十几棵土沉香，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站在沉香树旁，微风吹过，空气里都能泛出一丝淡淡的沉香味。可不幸的是，几乎所有隐藏在林间的沉香树均有被割开的痕迹，有的被割掉了树皮，有的靠近根部的树干已被人偷砍过，嶙峋的伤口好像在向人们无言地控诉着。有的甚至被砍倒，仅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桩。

　　走访了数公里的山林后，古宝彬将南都记者带到了一处过百岁的沉香树前，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棵陪伴他长大的老沉香树竟然已被人拦腰截断。古宝彬表示，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这棵百年大树竟已被人残忍斩断。43岁的他从小就在这棵树旁玩耍，“每次看到这棵沉香我都会想起我的爷爷”，每次上山我都发现它的直径减少了，“被人挖了树皮，从原先的80厘米，逐渐变为十几二十厘米，没想到最后竟然还被人直接拦腰截断，真是太残忍了”。据他表示，“90年代的时候，村内还有10棵百年的沉香，到今天连最后这棵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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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求人赃并获的抓盗行动

　　据市公安局森林分局刑事侦查大队大队长朱仕田介绍，2012年至今，市公安局森林分局共查处涉及沉香偷盗案件6起，18人因偷盗沉香涉及犯罪被捕。仅今年就已有2起野生沉香偷盗案的6名嫌疑人被移送至检察机关起诉。

　　朱仕田表示，最近的一起发生在今年1月20日，三名犯罪嫌疑人均来自电白县，他们来到中山后就直接前往五桂山、坦洲、三乡等地踩点。20日当天中午12点左右，三人前往三乡镇的某山上盗香，实施盗窃的过程中被护林员发现，随后被及时赶到的公安干警抓获。经现场认定，他们共毁坏了3棵野生沉香树。民警在作案车辆内发现了部分已被盗取的沉香树皮，由于树皮无法完成现场辨认，最终以无合法来源为由予以调查处理。

　　“仅这一起案子，就导致了3棵野生沉香树的死亡。一棵野生沉香树生长20年才能长到直径18厘米，8到10年才可能结香”，一旁的市林业部门相关专家感慨道。

　　据介绍，根据相关司法解释，对于国家保护的相关珍惜物种，致死三棵及以上，情节严重的可判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

　　朱仕田记得，另一起今年被移交的案子则发生在去年10月份，由于该3名犯罪嫌疑人长期在五桂山某村作案，公安机关对其进行了长期的侦查，在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后，11月，在3人准备逃离中山时，森林公安执法人员于三乡镇古鹤加油站的大巴上将犯罪嫌疑人抓获，现场缴获3个野生沉香树头43.8公斤。

　　市林业部门该位专家听罢插话道，“一个树头一般就对应一棵大树，3个树头就可能导致了3棵野生沉香的死亡”。“抓贼要抓赃，这次是人赃并获”，朱仕田补充道。

　　“形势严峻！”一位处在一线的护林员表示，近年来，几乎年年都能抓到10余个野生沉香的盗贼，他们多来自电白县及广西省。而每年因偷盗沉香导致的损失，市林业部门表示并无统计。作为土生土长中山人的市公安局森林分局政委林炳强表示，“我从小就在中山的各个山头上穿行，对中山的各座山不可谓不熟，加之自己学的又是林业专业，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片热土，以前在一些山上的任意一个区域，我可以随便一点就认出几十棵野生沉香树出来，现在却很难找了。”而在五桂山桂南某村，2008年的时候，“部分区域数量还有不下一百几十棵，现在减少了九成”。

　　梅全喜教授、中山市沉香协会会长李汉超先生，在走访了一些以往沉香较多的村庄后，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自己的见闻：粗壮的土沉香大都被偷采，树身被历年无序采割，状如狗牙参差嶙峋、岌岌可危，惨不忍睹。

　　据悉，中山市林业部门对沉香的普查结果也是这样的，中山部分地区遗留下来的沉香树已被盗采者采挖得“伤痕累累”。据一位药农介绍，上世纪80年代在中山三乡镇的一座村庄发现的胸径约为60厘米的巨大沉香，可谓“王者”，但近年再访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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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族化作案的黑色产业链

　　“质量上乘、品位高的香市面上可以卖到6万到8万一克”，据对沉香颇有研究的相关专家表示，“巨额的利润是偷盗沉香屡禁不止的根本原因”，再加上近几年市面上炒作得越来越厉害，导致越来越多的人铤而走险。“尤其是电白等地的盗香者已呈家族化、集团化作案的趋势”，据林炳强表示，中山土生土长的他对本地的山林不可谓不熟，但2000年以后，市公安局森林分局第一次抓到偷香嫌疑人时，作为带嫌疑人指认现场的办案民警，他问嫌疑人为何对这片山林上的沉香树如此之熟，对方却答道，“我才几岁的时候，我爷爷就已经带我来这里采过好多次香了”。古宝彬记得，60年代的时候，听他爷爷说，就已经有粤西地区人士来到中山买香，到70年代，部分人还来买，部分人就直接去山上采伐了，延至后来，就变成偷香了。

　　“他们一般多为父子相传，在当地，你不去偷香别人还觉得你没用”，据市公安局森林分局相关负责人表示，偷采者大多是务农的，一般会在农闲时出来偷采，现在很多时候，一抓就是一家人。“他们很多人都知道采香，甚至知道哪家哪户谁被抓了，其实他们赚很少，就是一份苦力钱，但很多都是亡命徒。上次，我们在一处山头上发现一名盗香者，他手中有刚刚盗取的沉香，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见到执法人员二话没说就从小山坡上往下跳，一路不要命地往下滚，等我们到下面的时候，他已经早没有踪影了”。

　　毁因

　　贪婪的盗窃者将沉香剥皮致死

　　采访中，朱仕田多次提到近年的偷盗案例中都有野生沉香树皮被盗的情况，对此，一旁的林业局相关专家表示不解，“一般偷盗沉香都是为了偷香，怎么现在连树皮都有人偷？”

　　听罢，朱仕田解释说，“以前确实都没有偷盗树皮的情况，这几年才有，我们在审问犯罪嫌疑人时，他们表示‘这个也能卖，一样有人收购’”。据介绍，野生沉香的树皮很接近沉香的味道，“现在市面上很多所谓的沉香工艺品都是假的，其实都是用树皮制作的”。更可恨的是，这些偷树皮的人往往都是从树头的位置开始刮，因为树头位置的树皮特别厚，香味比较浓，而树皮被剥了，树干就越来越细，遇到台风天气树木就很容易被刮倒。

　　走访中，南都记者还发现一种针对野生沉香的犯罪趋势，即偷盗者不但要实施偷香的犯罪行为，甚至还出现了直接将沉香树拦腰斩断的情况。为此，在沉香林地附近居住的村民均表示极为愤慨，“把整棵沉香树砍断根本不会结香，拿回家的不过是一堆废材，那为什么要害死这么一棵沉香树呢？”。

　　对此，市公安局森林分局相关负责人解释说，“原先我们也无法理解，拦腰截断它完全没有任何意义，难道偷香者不懂吗？我认为他们不是不懂，而是太贪！”

　　据他表示，在惠州等地在历史上曾经结过一种特别的香，将树从中间截断后，中间有一整条香，价值极高。“他们以为自己能找到那种历史上曾经存在过，但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有的香，以为能找到这样一整条香就发财了”，殊不知，“在中山根本就没有这种香，却害死了大量野生沉香树”。另一方面，据该负责人表示，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掠夺式取香的话，按照传统方式，四到五年采一次香，一棵沉香树可以采个几百年时间。但问题是这些偷香的人，隔三差五就来砍一刀，“你不砍人家也砍了，看到香就去割一下”，导致一棵大树越砍越薄，最后一阵大风吹来树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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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香大多毁于历史上人为破坏

　　从历代的本草医籍记载来看，中山即是古代沉香的重要产地之一。南都记者翻查宋《草本衍义》，其上载“沉香木，岭南诸郡悉有之，旁海诸州尤多。交干连枝，冈岭相接，千里不绝”。据梅全喜表示，中山正属于“岭南诸郡，旁海诸州”的中心位置，古香山区域下的五桂山、凤凰山、黄杨山，以致澳门的自然生态林，至今还有香树———白木香的踪迹。可见，古时沉香的主产地就在广东、广西和海南的沿海地区，而位于这一区域的中山地区自古就是沉香的主产地。

　　在梅全喜看来，野生沉香数量的大幅减少与人的贪婪不无关系。据他介绍，古时“莞香”树愈老则香愈名贵，在其被列入贡品后，就由官府派人来监视，不许私采私卖，同时又指定要若干数量，产量不够就像欠了税款钱粮，往往要惹官非，同时那些派来监管的官吏士兵，自然又趁机勒索榨取。加之从宋朝开始盗伐现象趋向严重，因此香山所产的“香”虽然名贵，可是香农本身却是苦不堪言。后来有些不堪压迫的香农气愤至极，就索性将香树连根砍掉掘尽，然后举家逃亡。“官府的无节制采挖、盗贼猖狂盗采，致使白木香树遭致毁灭性灾难，到明代时沉香已近绝产”。

　　市林业部门相关专家则认为，中山土沉香更大的灾难来自于上世纪70年代，由于人们对于沉香的价值认识不足，出现了对山林改造、大造林的情况，人们将野生的沉香林烧掉、砍掉，用以种植可以做木材的松树、杉树，导致了大面积野生沉香林被毁坏。据五桂山上一位药农回忆，当时有关部门号召大家种速生树种、经济树种，于是村村寨寨都在五桂山山麓划地造林，把原来山上的野生树木烧光、砍光。土沉香也未能幸免。而中山现存的野生土沉香，多是在被烧砍之后重新生长的。

　　藤蔓和虫蚁成野生沉香“杀手”

　　除了人为原因，自然因素也是部分野生沉香消失的原因。在五桂山的走访中，每过一个山头，古宝彬都会指着对面一片林地表示，“那里以前都是野生沉香，现在已经完全没了”。

　　南都记者观察发现，该片林地此时已被一片藤蔓植物所覆盖。据古宝彬介绍，此类藤蔓植物生长迅速，喜欢在沉香等高大树种身边从下向上覆盖生长，“由于它们生长迅速，又没人去管，所以当它们覆盖了整棵野生沉香后，沉香由于得不到阳光，逐渐死去”。据他介绍，几乎每一个山头都有这样一块被藤蔓覆盖的沉香树区域，或多或少，有的已经死去，有的还活着。一旁的护林员则表示，其实每年都有专业人员上山除掉这些藤蔓。古宝彬却反驳说，“每年一次，这些藤蔓的生长是以天计的，等一年除一次，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不少野生沉香因此死去)”。

　　另一方面，据古先生介绍，大量虫蚁的存在，也导致了部分野生沉香的死亡。同时，不正常的气象环境也可能导致沉香树大面积死亡，“2008年冰灾的时候就有好多野生沉香没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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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状

　　零散的野生沉香亟须就地保护

　　据市林业部门提供的数据显示，该部门曾联合相关大学通过色谱分析的方式，测算出中山全境野生沉香的数量约为4万棵。

　　梅全喜教授表示，沉香喜欢生长在土壤肥沃深厚的土地、丘陵地的雨林或季雨林以及台地平原的村边风水林中。宜生长在酸性沙质壤、红壤或黄壤内。具体到中山，自然生的土沉香主要分布在中山市南半部湿润、肥沃的低矮山地，尤其是五桂山、三乡、南朗等镇区较为适宜。

　　据他介绍，五桂山大多山坡坡度约为20度，灌木层和小乔木层发达，草本、藤本植物也较为茂密。在五桂山某村村后山林里植株完好、胸径15厘米以上高达10多米的沉香大树有20余棵，植株受破坏严重的有4棵大树，大多数还没采香。其中一棵百年沉香胸径达25厘米，高达27米，虽已取香多次，而长势很好。

　　在五桂山一处坑边有密集生长的200到300棵较粗的沉香树，高达10米以上，几年前已遭人偷香，被砍得惨不忍睹，“太惨了，一半树干都被挖掉了”，梅全喜感慨道。而在其后林比较深入的地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多棵沉香小树，但“由于过分零散，难以查实实际数量”。据梅介绍，根据他与多位野生沉香研究者设计的样本调查估计该处共有此类小树上万株。它们将被就地保护起来，以保证能茁壮成长，成为天然形成的沉香树群。

　　此外，在南朗镇，沉香树生长的环境属村前屋后的风水林，“风水林内植被茂密，较阴湿，适于生长”。据他表示，在南朗调查时，他们发现该处沉香径基部均有被砍伐的痕迹，“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可见，保护沉香的任务刻不容缓。

　　困局

　　要求人赃并获难度不小

　　保护野生沉香刻不容缓！那么执法人员在保护野生沉香方面又存在哪些困难呢？据市公安局森林分局相关负责人吐槽说，令执法人员感到困扰的是，目前，一些盗香者已掌握了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他们知道我们需要人赃并获才能依法抓他们，伪装得很好，所以一般都是前面有一个人打头阵，换上一套旅行者的衣服，现在驴友也多，你根本没法判断他是盗香的还是旅游的，他们手上没实物，没法定他们的罪，等打头阵的与我们正面接触后，他马上通知后面拿着香的人脱身。有的时候，你明明知道他有嫌疑，但由于没有证据，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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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天夜晚作案致抓捕难

　　还有的盗香者摸清了、算好了护林员下班的时间再来偷，“比如现在他们就喜欢下雨天上山偷窃，一般下雨天上山都有一定危险，会发出安全警报，他们却逆向着选择这个时候过来”，该负责人举例称，前段时间，就有盗香者趁着护林员结婚喝喜酒的时候过来，最后还是被抓到了。另外，现在越来越多跨境作案，“很多偷香者白天住珠海，晚上就跑到中山来作案，”导致对于偷盗沉香的执法越来越难。

　　每人监管3000亩林地

　　相对于盗香者的狡猾，更令执法者陷入执法尴尬的是其装备、人员相对不足的窘境。“其实我们的人员配备相对其他城市已经算是最多的了，每个镇配180名护林员，每人配一辆摩托车，但人数还是相对不够，每个人每天须监管3000亩的林地。”

　　据市公安局森林分局该位负责人表示，装备的不足，主要表现在监控不足上，“不过这也难怪，山上信号都没有，电都没有，你装了个监控有什么用呢，电力都没法保障，人家可以边偷你的摄像头边偷香，还可以拿去卖钱”。没信号时，就算发现有人偷香也没法呼叫执法人员前来调查。

　　据一位一线的护林员表示，护林员的生活其实相当艰苦，每天要走几十公里的路，“这里很多路都是我们一点一点走出来的，包括那些石头堆砌成的桥也是我们自己搭的”，在走访过程中，该护林员指着一座用石块堆积而成的小桥告诉南都记者。

　　知多D

　　据对野生沉香颇有研究的市中医院主任中药师梅全喜教授介绍，沉香为瑞香科植物白木香，是含有树脂的木材，称为国产沉香、土沉香、沉水香，由于其野生资源量不断减少，早已被列入国家二级保护野生植物，并已载入《中国植物红皮书》及《广东省珍稀濒危植物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