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银行”收归“正规军”是一厢情愿？

　　2010年，原本经营一家小型机械厂的唐新国化名转行进入金融业，变身为一家小额贷款公司的总经理。虽然一切从零开始，但短短两年的时间，唐新国的公司就变成了河南某地级市最大规模的小贷公司，而唐新国本人也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

　　“实在没有想到，一切做得顺风顺水。”连唐新国自己都感叹，比起原来经营机械厂时，效益和人气都在飙升。每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赚上几十万，不像以前，累死累活一年不仅没有盈利，反而亏损几十万。

　　当被问起是否愿意将自己的小贷公司升级为村镇银行时，接受《中国产经新闻》记者采访的唐新国脱口而出了两个字：“愿意。”虽然业务和利润都在不断飙升，但一直在灰色地带游走的身份也让唐新国气馁，改变身份成为了他的另一目标。

　　按照规定，小贷公司被定性为一般工商企业，被称为具融资功能的非金融机构或者类金融机构，管理上参照金融机构。所以说虽然这些小贷公司、担保公司都是合法成立的正规公司，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仍然与原有金融机构序列里的“正规军”有所区别。

　　根据2008年银监会颁布的《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 中国人民银行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小额贷款公司是由自然人、企业法人与其他社会组织投资设立，不吸收公众存款，经营小额贷款业务的有限责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小额贷款公司的主要资金来源为股东缴纳的资本金、捐赠资金，以及来自不超过两个银行业金融机构的融入资金。”

　　也就是说，小贷公司只能贷款不能吸储，而转制为村镇银行，则既可以吸储又可以放贷，资金瓶颈可一举突破，而这正是业务拓展规模的关键，也是唐新国这类规模较大的小贷公司老板们考虑的头等大事。

　　愿意是愿意，但不代表唐新国马上就能付诸行动，最大的限制依然来自政策层面。“目前大概没有银行愿意和我们合作，一是和我们合作，他们觉得没有保证，风险太大，另一方面就是村镇银行的服务范围受限，将来有多大收益不确定。”唐新国说。

　　尽管银监会发布的《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中规定小额贷款公司可以转为村镇银行，但对于小额贷款公司转为村镇银行的条件比直接成立村镇银行还苛刻：“村镇银行最大股东或唯一股东必须是银行业金融机构。最大银行业金融机构股东持股比例不得低于村镇银行股本总额的20%，单个自然人股东及关联方持股比例不得超过村镇银行股本总额的10%。”事实上意味着，民间资本要设立村镇银行，必须由作为最大股东的银行来牵头，否则根本无法成立，这成为民间投资进入银行业的最大的制度障碍。

　　“村镇银行主要面对城镇，相对来说收益较低，这块‘贫瘠地’本就是股份制银行主动放弃的阵地，怎么可能会回头当香馍馍供着?”唐新国说。

　　除了政策层面的阻碍，事实上，要不要转成村镇银行，唐新国自己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必然的，转制为村镇银行，就要接受更严格的监管，对于我们而言，监管成本是相当高的，那么收益率是否会下降?这个不得不认真考虑。”

　　2008年发布的《关于村镇银行、贷款公司、农村资金互助社、小额贷款公司有关政策的通知》规定，村镇银行应按照相关规定，及时交存准备金，存款准备金率则比照当地农村信用社的水平。

　　目前，大型金融机构存款准备金率为20%，中小型金融机构存款准备金率为16.5%，村镇银行则属于后者。但上述文件并没有硬性要求小贷公司交存存款准备金。

　　当然，现有规定对于小贷公司的风险也作了充分考虑。按照规定，小额贷款公司只能拿出资本金的50%放贷。

　　做钱生钱的业务，最忌讳的就是钱闲置。在实际操作中，由于这部分资金并不像存款准备金那样强制上交，因此，基本上所有的小贷公司都是将资金悉数贷出。

　　“资金百分百周转运作当然会效益最大化，转为村镇银行，即使存款准备金率只有百分之十几，那对于我们而言也是很大的浪费。”在唐新国眼中，这部分应该就归为“监管成本”，此外，他还担心，一切规范操作，会导致他们在和大银行的竞争中就丧失优势。

　　“从政策上来讲，转为银行，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吸储，但事实上，有哪家小贷公司不吸储呢?”唐新国反问《中国产经新闻》记者。

　　的确如此。虽然按照小额贷款公司管理条例，这是严重违规的，但违规大肆吸纳存款正是小贷公司野蛮生长的主因，吸纳存款已成为绝大多数小额贷款公司和担保公司的潜规则。

　　再以税为例，按照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出台的《关于延长农村金融机构营业税政策执行期限的通知》，农村信用社、村镇银行、农村资金互助社、由银行业机构全资发起设立的贷款公司等均按照3%的税率征收营业税，而小贷公司则不属此列，目前小额贷款公司享受的税收政策是，按一般公司的身份缴纳5%的营业税。

　　“看起来转为村镇银行税负会变低，但其实许多小贷公司都存在做两套账逃税的现象，所以实际的好处也不是太大。”唐新国分析道，“实际的好处并没有增加，暴露不规范操作的风险却加大了，而对于小贷公司而言，高额利润很大一部分正是来自于不规范操作。”

　　在银行等传统金融机构“正规军”序列之外，大概存在着两种类型的“非正规军”：一种像唐新国那样的公司，本身是合法的小贷公司或者担保公司，继续不规范经营风险会变得越来越大，因此他们想转变身份的愿望相对强烈，但是顾虑也有很多;而另一种，真正的民间金融，规模较大的被称为“地下钱庄”、规模较小的私人性质的资金募集，他们更满足于挣一些快钱，从各方面考虑，都并不愿意变身“正规军”。

　　张伟化名就属于后者，他甚至连一个门脸都不用租，但经手的资金规模与唐新国相比却并不少。张伟也比较关注中央推动民间借贷规范化的各种政策，但张伟自己则从没有想过要加入“正规军”。

　　因为身份的问题，张伟不愿多谈。但张伟表示，他个人认为从地下钱庄转为银行，恐怕得不偿失：“成本太高。”

　　对于民间金融转为正规军，不但金融企业本身心存疑虑，就是与他们打交道的客户们也心存疑虑。

　　刘杰龙化名是个典型的头脑活络的生意人。他曾经在农村承包过地，也曾做过给工地出租挖土机的生意，开过公司，目前则正在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砖厂。因为生意上经常需要数目不小的资金周转，刘杰龙便成了经常出入小额贷款公司与地下钱庄的常客。

　　谈起原因刘杰龙显得有些气愤：“我们当然愿意找正规银行贷款了，但是像我们这种没有什么资产可抵押的个体户，哪家银行愿意向我们提供贷款呢?”

　　刘杰龙向《中国产经新闻》记者介绍说，找正规银行贷款，手续麻烦，要各种担保，更为棘手的就是放款速度太慢，贷10万元，耽误上多半年时间还不知道能不能批下来。但担保公司就不同了，大家都认识，贷款主要凭借的是个人信用，当然也要抵押，不过放款时间非常短，签完合同就可以把钱领走了，一般当天就放了，最多也就一两天。

　　虽然利息会高些，但放款快，周转迅速，这对于企业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钱晚到一天，进货就得推迟一天，订单就可能耽误，就有可能要支付违约金，此外，原料价格瞬息万变，这就不只是那点利息差了。要是等半年才放款，黄花菜都凉了。”刘杰龙说，他从担保公司贷款的利息一般比银行的高2分，虽然利差不小，但他们目前贷款一般都是短期贷款，贷款期限也就一两个月，因此，整体算来还是合算。

　　谈起是否愿意和将来正规化、升级后的贷款公司发生业务往来，刘杰龙表示，关键看放开门槛和放款速度。“要求出具正规的手续不怕，只要放款时不刁难我们，钱来得快，我们当然愿意向他们贷款。毕竟正规化利率会相对降低些。但如果审批时间像目前银行一样，那还是算了吧。等不起1

　　一直以来，无论是民间还是学界，主张民间金融正规化的声音都是主流。

　　厦门大学金融系副教授陈善昂正是持这种观点的学者之一。

　　“既能赚大钱又不受任何监管，这是任何组织和个人都希望的。除了杠杆率和外溢性之外，金融机构还普遍存在道德风险。这是加强对金融机构监管的重要原因之一。”陈善昂向《中国产经新闻》记者表示，对民间借贷而言，从“地下”转入“地上”之后，即非正规转变为正规之后，虽然会受到比之前更为严格的监管，而且因此会承担较高的监管成本，但是，“信用”是金融机构的生命，外在的监管有利于金融机构规范经营，从而树立起自己的良好信用，为持续的稳健经营奠定良好的基矗这个问题跟企业是否上市的考虑类似，既然想上市，想扩大资本和股东基础，以及树立企业的良好社会形象，就必须接受严格的监管。“需要指出的问题是，监管者必须提高效率，尽可能地降低被监管者的监管成本。”

　　针对借贷者的顾虑，陈善昂指出，无论是国有银行还是民间借贷机构，加强风险管理始终是最重要的工作。民间借贷正规化之后，成为银行，同样需要加强对借款人的审批与风险管控。但是，至少有两大优点：一是相对国有银行而言，民营银行的决策机制更加便捷和灵活，自然手续会大大简化。二是民营银行的兴起，引入了竞争，用马云的话说就是“搅局”，这样的话，不仅会大大降低贷款利率，而且会促使国有银行改善服务。

　　不过，正如事实上民间金融本身对是否需要加入“正规军”存在分歧一样，学界对此的观点也并非一致。

　　北京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中心主任曹凤岐认为，温州金融改革提出支持符合条件的小额贷款公司发展成为村镇银行，但是小额贷款公司不一定非要变成村镇银行，小额贷款公司是自有资本贷款，自己有一些自有资本，加上一些贷款，而且贷的都是小额贷款，大都是熟人贷款，风险相对来说比较小，他们非常了解客户，和企业非常贴近，就可以做到减少一些担保，满足没有资产抵押客户的贷款需求。但是如果小额贷款公司都变成村镇银行，就不能向没有担保的这些客户贷款了，银行是向非特定人吸收存款、向非特定人发放贷款的，风险非常之大。

　　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吴晓灵也担心，小贷公司转制村镇银行后将面临三大挑战。

　　吴晓灵指出，首先是缺乏吸储公信力挑战存款。在竞争格外激烈的吸储市场，国有大行有国家信誉做保障，股份制银行的实力也比村镇银行要强，农信社扎根农村几十年在当地也有口碑，农民到新设立的村镇银行存款的动力小，如果没有银行入股的背景，吸收存款会更加艰难。

　　其次是缺乏贷款的掌控能力。小贷公司贷款投放依靠的是一种劳动密集型的靠人力评判的技术，而商业银行信贷业务是基于企业财务报表分析，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经营模式。

　　第三是产品的创新能力，目前银行业发展速度非常快，产品纷繁复杂，即使是国有股份制银行和商业银行更新产品及服务都感到非常吃力。小贷公司变成村镇银行，进入到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市场当中非常不容易。